春心动
「前世她们风月两痴缠，今生她们宛如并蒂莲。
她想同她执手林间、交颈而眠，她却留恋繁华人间、温柔少年。
西湖美景三月天，白蛇许仙初相见。
也罢，既然跨越两世的因缘终不得圆满，
就让她独自守着前尘往事，成就一个人的天荒地老」
——《春心动》
“西湖美景三月天，春雨如酒柳如烟。“
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悄然而至，搅起湖面微微涟漪圈圈。阳春三月，湖边垂柳，枝头处微微泛起青黄色，野芳沿着湖堤淤泥，在薄薄晨雾中开了一片浅浅氤氲。
石桥边沿上生满青苔，颤抖着水珠，润绿了颜色。
轻舟载歌，伞下良缘。
谁人唱绵歌。
传说在西湖湖畔，每年春天总有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白衣女子，站在石桥上，静静地盼着日思夜想的伊人归来。
她就那么在细雨中矗立，即使裙角被积水打湿，长发被微风拂乱，她也痴痴守候，等待着熟悉的身影。
“月夜楼台，雨中浅唱，湖畔痴痴盼。伊人共度，心意难平，何时能许卿？”
那双深情的双眼再也噙不住泪花，泪水大滴大滴地滑下。
那是一只蛇儿最为动情的人啊。她只盼着他能早日登科及第，待到金榜题名时，他能够光明正大地将她迎娶。
锣鼓喧天，鞭炮齐鸣。邻里百姓都能为他们两个喜结良缘而贺喜。红烛摇曳，合卺醇厚。他能为她掀了盖头，搂在怀中，直到地老天荒。
可那是梦吧，那是梦吧。
寻遍了西湖周边，也没有寻得那样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他还没有金榜题名，她也没能脱离法咒束缚。
白衣纤尘，女子撑着伞，在雨中嚎啕大哭。
她不知道，曾经那段伞下情愿，能否成为现实。
“青儿，你说，那许仙是不是已然忘了我？不然他怎能不来看我？哪怕是遥遥一望。”
身后那个一身青衣的女子微微地点了点头，咬着嘴唇，沉默不语。
有些话，她还是说不出口。
“小青今日跟了娘子，就是要一直跟着的，永生永世，绝无二心！”
“娘子是小青这辈子的恩人，娘子就是小青永远的主人，永远的阿姊！”
她想起曾经与娘子的点点滴滴，莫名其妙地掉下了眼泪。
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。
她曾伴着她游遍西湖美景，伴着她看过千山万水。
三月春来，和她泛舟湖上，吟诗作画；五月夏初，和她漫步荷塘，采莲谱歌；九月秋至，和她收遍残花，葬于流水；一月冬寒，和她遍观断桥残雪，悄换心意。
一年复一年，她不知何时，已经暗自对自家娘子动了芳心。每到夜深人静，娘子的音容笑貌总是猝不及防地闯进自己的梦境，搞得她总是笑着惊醒，看见身旁睡得正熟的娘子，又再次昏昏沉沉地倒在温暖柔软的榻上，替娘子掖好被角，偷偷搂着她迷迷糊糊地睡去。
每一次都是娘子温温柔柔地唤贪睡的她起床，给她梳好整洁的发髻，给她理好衣襟和裙摆，拉着她去庭院中间，喝她亲手熬制的莲子百合粥。
“唔……甜！”
小青总是会满意地舔舔嘴，嚷嚷着要再添一碗。
娘子从来也不吝啬她的手艺，总是变着花样地给小青煮自己拿手的饭菜。
小青拿娘子当亲姐姐，娘子待小青如亲妹妹。两人情同手足，宛如一株完美无缺的并蒂莲。
“青荷盖绿水，芙蓉披红鲜。下有并根藕，上有并蒂莲。”
娘子总是唱起这首歌谣——尤其是泛舟荷塘的时候。
她说，她期待着出现一株并蒂莲，能承载她的思念和爱慕；她说，她期待着出现一株并蒂莲，能够与她一直肩并肩地走下去，无论风浪多大，困难多大。
“娘子……”
小青总是静静的听着，静静的想。她想陪着娘子走完余生，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陪着娘子一生一世。
蛇妖终归是不能被凡人所接受的，他们总是害怕蛇妖，害怕蛇妖的故事，害怕蛇妖的传说，害怕蛇妖的一举一动——尤其是那个法海。
小青不想让娘子再孤苦伶仃，她想找到那个许仙，那个曾经答应迎娶娘子的书生。她想着，只要她还能保护娘子，她还能陪着娘子，她就一定要看着娘子穿上嫁衣，登上花轿，成为那书生一辈子的妻子。
可她发现，她渐渐地放不下娘子了。
从恩情到亲情，再到现在……那是所谓的“爱情”吗？小青不知道，她也不敢想。可她发现自己越发地依恋娘子，渴望着每时每刻都能伴在娘子身边。她想过，与娘子找一个世外桃源似的地方，粗茶布衣，平平淡淡地和娘子过安逸舒适的日子。她要祈愿娘子，以及那个深爱着娘子的自己，安然无恙，幸福安康。
她甚至还想过，和娘子执手林间，交颈而眠。
她想成为她的终身伴侣，即使磕磕绊绊，历经磨难。
她想炽热地吻上娘子鲜艳的唇，即使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可娘子要的是什么，她想要的，不过是心许一人，依恋一人，相伴一人。
娘子留恋繁华人间，温柔少年。
娘子渴望着那场跨越两世的恋情能修成正果，渴望着心心念念的书生能带着她走遍千山万水，遍览旷世美景。
娘子想要的，跟小青想要的，截然不同。
小青狠狠地擦去眼角呼之欲出的泪水，眉头微皱，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娘子。
“我真是混账！”
小青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回。
“我只是她的妹妹——甚至于是她最忠心的侍女……我，我怎能？！”
那张关系织成的网，始终束缚着小青悸动不已的心。
情动三生，跌落红尘万丈。
娘子猝不及防地病了。
三月春寒，加上情绪波动，娘子单薄的身子骨很容易地就被未减锐气的寒潮给侵蚀了。
西湖边上，断桥尽头，密密匝匝的林子中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屋。木屋里被炭火烘的燥热，小小的木床靠在小小的木窗旁，窗棂上倒映出水波粼粼和柳芽青青。
小青日夜不离，就这么陪在娘子身边。
她换成平民模样，把戴了十年之久的碧玉簪子和一对小巧玲珑的碧玉珰摘下来，拿到集市上当掉，用换来的不多的银钱全都拿去给娘子换了药和米来。
她不舍得当掉这些首饰——这是娘子在她们初见时送她的。
一咬牙一跺脚，为了娘子，小青还是忍痛割爱，把这些留存在她身上唯一的能代表娘子心意的东西易了主。
她日夜不息，为娘子煎好驱寒补气的药汤，扶着她一口口喂掉，又给娘子熬粥，熬解药苦的糖水。夜里凉了添被子，白天热了又不敢撤掉被子怕着凉，就一下一下摇扇子给娘子散发热气。
春日渐暖，白昼越来越长，气温回升，万物复苏。
娘子病了很久，还好病情随着天气好转越发减轻，小青心里悬着的石头渐渐放下了。
她寸步不离，娘子清醒的时候就陪着她聊聊天，讲述西湖上发生的趣事和故事。娘子总是笑着听她讲，虽然她也总是问起老掉牙的问题。
“许仙……可曾来找过我？”
每当听到这个问题，小青的目光总是会不易察觉地暗淡下去。但她也总是微微笑着，轻轻摇头。
“娘子……她为何总是放不下……”
女子心意未解，心许之人却总是念着另外的人。这让谁能释然？
小青有时会觉得，自己太过于自私。为了自己对娘子的情感，自私地想要强取豪夺娘子的心意。总想霸占着娘子所有的感情，却总是抓不住内心深处最牵绊娘子的那部分。
或许这情感是错的，又或许，是对的呢？
小青总是想不清楚。
一想不清楚，就会自己偷偷流泪。
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。
晚风从湖面吹来，拂乱了趴在床边睡熟了的小青的头发。
“娘子…娘子…娘子…”
她睡的深沉，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心念之人。
梦中的心念之人颔首微笑，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。
梦中总是有明媚的午后阳光——不是单一的白光，而是被折射得五颜六色的光茫——缓缓地透过娘子的发间，映的她恍若下凡仙女，娴静而美好，单纯而温柔。她伸出手——光芒从五指间泄出，洒了她一脸。
“青儿，去划船采莲吧！”
她点点头，迫不及待地伸出手，想要抓住那只白皙纤长的手。
当指尖只差一寸的时候，那束光倏地消失，带着那张熟悉而温暖的脸，变作眼前浮尘，消失不见。
“娘子！”
小青是尖叫着醒来，身边早已没了娘子的身影。
她慌慌张张，急忙抓起身边的披风，往门外跑去，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娘子的名字。
只见娘子默立在湖边，扭头看着惊慌失措的小青。
薄雾弥漫，小青看不太清娘子的脸，她只听见了一句寒彻心底的话。
“我知道，是你杀了许仙，是你一直妨碍我们的爱情，是你对我产生了那么龌龊的感情，是你背叛了我，是你对不起我！……”
声音随风飘散，愤怒和悲伤却分毫不减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没有！”
小青慌了神，想上前拦住娘子，却发觉双脚已变成蛇尾，寸步难移。
娘子一挥衣袖，眼里露出前所未有的狠毒。
“哈哈哈哈！小青，你以为你是谁？你难道以为我就是你的阿姊了吗？不！永远不是！你那肮脏的心里，从来就没把我当作阿姊来看吧！”
娘子面露凶光，眉头紧锁，眼中不见一丝温柔。
可她却是含着泪的。
“小青！是你逼我的！是你逼我的！你逼我的！……”
狂笑中，娘子露出了最后一抹残笑——那笑分明挂着血，流着泪。
“娘子！！！”
白衣落入水中，初春寒潭冷彻肉骨，她只留下了一串气泡，之后再无影无踪。
“娘子！！！”
小青声嘶力竭，哭声哀恸。
“娘子！……娘子！……”
“我在这儿，我在这儿！”
梦境与现实的交错间，一双熟悉而温暖的手抱住了颤抖不已的她。
小青泪眼迷离，挣扎着睁开眼睛，看见眼前满面担忧的娘子，终于哭了出来。
“娘子！……是我错了！我错了！……”
“傻孩子，你在说什么啊？你哪里错了？”娘子不知所以，只是轻轻拍着哄着泣不成声的小青。
“要是没有你，我才不会这么快康复的！”她揉着小青的头，温柔地说：“你做错什么，我都不会怪你。因为你就是我的妹妹，我唯一的小妹妹。”
小青抑制不住地流泪，她紧紧抓着娘子的衣襟，不敢松开。
“娘子……娘子……”
小青从娘子怀中出来，抬头看着柔情似水的娘子，眼中波光粼粼，有柔情似水即将决堤。
“娘子……我喜欢你……”
“不是姐妹之间的喜欢，是伴侣之间的喜欢……”
“我是认真的……因为……我只有娘子一人可以依靠了……”
小青挣开惊讶的娘子，向后一步退去。
“咚”地一声，跪倒在地。
“小青愿一生服侍娘子，舍生护娘子周全！”
“盼娘子早日找到心许之人，共度余生！”
人们都说，每年春天细雨绵绵的时候，西湖上总有一白一青两个女子，撑伞相伴与断桥之上，寻找那位传奇书生的身影。
她们携手同行，共同寻找属于未来的海角天涯。
春心动
何以渡清河